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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四章:迎刃而解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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領考號,可還沒等他走出門,便聽到外頭有人得意洋洋地叫著:“凱之,走,師叔帶你去領考號。”

吾才師叔……

陳凱之不禁汗顏,有時候倒也真服了他,怎麽總對自己這麽熱心呢,能不這麽熱心不?

陳凱之忙推開門,卻頓時被眼前的陣仗給嚇著了。

只見兩個王府的護衛腰間插刀,手按刀柄,佇立門庭之外,這門口則是兩頂大轎,這一眼就看出不是尋常雇傭的小轎,一看便知不凡。

而吾才師叔呢,卻是直直地站在轎子的一旁,正捋著長須,衣袂迎風飄飄,單靠這姿態,便給人一種文曲星下了凡塵,若他是個女子,定是那種妖艷賤貨的類型。

陳凱之尷尬癥又犯了,不得不上前行禮道:“師叔。”

“啊……”吾才師叔說話時,眼睛是上挑的,這種輕描淡寫的姿態,竟有一種特麽的知道他斤兩人很想揍他,不知道斤兩的人想跪下膜拜的感覺。

他很是風淡雲輕地道:“鄉試在即,要放考號了,老夫一直將此事惦記在心上,你啊,就是舍不得錢,走著去文廟,怕你受累,老夫是你師叔不是,總要關照你的,走吧,老夫送你去。”

陳凱之咋舌,看著外頭的護衛和轎夫,不禁道:“這……是郡王府的?”

吾才師叔眼角微微一挑,神色不變,輕輕道:“其實老夫不貪慕這等人間的富貴榮華,藤轎坐得,驢子也騎得,只是殿下盛情難卻,老夫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說著,很無奈地搖了搖頭,一聲嘆息,便已鉆入了轎子。

陳凱之感覺自己要憋出內傷了,卻也只好搖搖頭,跟著嘆息道:“是啊,我也不睦虛名,可師叔的盛情太難卻了,只好勉為其難,師叔,這轎子是不需付轎錢的吧。”

吾才師叔已鉆入了轎裏,聽到了陳凱之的話,猛地掀開轎簾,嚴厲地瞪他道:“瞎說什麽胡話,就算要付,那也是師叔付,快上轎。”

陳凱之心裏一松,看來果然是不需付錢的了,否則師叔怎麽會說出如此“豪言壯語”啊?

匆匆上轎,待到了文廟,文廟這兒已張了榜,不過最緊要的還是領取考號,領考號的地方人多,擁擠不堪,吾才師叔對那兩個護衛吩咐兩句,護衛便毫不猶豫沖上前,將人推開,給陳凱之讓出一條道來。

陳凱之微微皺眉,卻還是快步上前,這裏早有文吏準備好了,陳凱之報了姓名,那文吏笑吟吟地道:“原來是陳生員,久仰。”

說罷,文吏便取了考牌給陳凱之,只是那文吏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考牌,面上卻變得古怪起來,邊上有人眼尖,不禁道:“陳生員,你是在丁戊號考棚?”

陳凱之將考牌收了,卻是笑了笑道:“慚愧。”正待要抽身離開,好讓身後的人來領考牌。

可方才那人的聲音不小,不少人都驚訝地看著陳凱之,連文吏都覺得蹊蹺,卻默默不做聲。

這時有人不平地道:“丁戊號啊,陳生員難道不知嗎?那裏乃是考場的最角落,邊上便是高墻,陰暗潮濕,我聽人說過,在那裏考的,便是烈陽高照的白日都不能視物,陰森森的,寒氣也是逼人,噢,那兒還有穿堂風呢,一股股陰風,有人裹了冬衣去,都不免要生寒病呢,這樣的地方,莫說是考試,便是多呆片刻,都是難上加難的,這可是考三日啊,陳生員,便是健壯之人,都要吃不消,何況是身子孱弱得很的?”

又有人也像是想了起來什麽,也隨之道:“不錯,考了這麽多年來,我從未聽說過有人在丁戊號考棚高中的,十幾年前,金陵也有一個才子,也不知道如何,竟也是在這裏考,那一年竟是馬失前蹄,直接落榜了,三年之後,方才一舉高中,名列三甲之列。”

眾人七嘴八舌的,一個個開始惋惜起來。

“還以為這個號已經取消了,怎麽還……”

人群之中,那曾環也在其中,聽了之後,面上勾起一抹諷刺的笑。

上一次陳凱之對他實在很不客氣,直到現在,他還沒氣消呢,現在想到陳凱之被分在了丁戊號的考棚,頓時明白這是鄭公公的傑作,他心裏不由竊喜。

丁戊號,是這倒黴的丁戊號呢,這陳凱之便有天大的文才,到了那丁戊號考棚,莫說考試,便是能不能好生生地走出考場都成問題了,呵……

曾環自然是有著幾分幸災樂禍的心思的,此時,他擠上前去,則是故作關心地道:“陳生員,可惜了,不過不打緊,陳生員還年輕得很,今年不成,三年之後還是定會高中的。”

陳凱之一看是他,臉便微微拉下來,可細細一想,當著這麽多人的面,和這種人有什麽計較的?

他再不多看曾環一眼,直接轉過身,領著考牌便走了,而身後,則依舊有著不知多少的惋惜聲音。

等出了人群,吾才師叔便興匆匆地上前道:“凱之,如何?”

這裏人太多,場面比較混亂,吾才師叔顯然是聽不到方才的那些話的。

陳凱之便隨手將考牌遞給他看,吾才師叔好奇地接過,等看了考號,頓時皺眉著叫罵道:“這哪個斷子絕孫的,竟這樣的害人,真真豈有此理!凱之,你得罪了誰?早叫你出門在外要多結識一些朋友的,你瞧瞧,你瞧瞧,你知道這丁戊號是什麽嗎?這可是鄉試的噩夢啊,哎。”

陳凱之心裏道,師叔,你這次是真相了,還真是個斷子絕孫的東西害的。

不過他面色平靜,將考號收了,道:“無妨,盡力就是。”

吾才師叔便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:“你懂什麽,那個地兒從沒有中磅過的,哎,完了,這下完了。”邊說邊不斷地搖頭,心裏遺憾無比。

陳凱之捏著考號,目中閃爍不定,似乎……那位監考官的能量,果然是撲面而來了。

那麽接下來呢……

自己該何去何從?

自然,還是好好考吧。

只是就這樣被人坑一把,實在有些不甘心。

陳凱之只短暫沈默,隨即微微一笑:“師叔,走吧。”

送走了久久惋惜的吾才師叔,陳凱之回到家中,又是照舊讀書。

不過好事不出門,壞事卻是傳千裏,只兩日不到的功夫,這位近來風頭無兩的陳才子被安排去了丁戊號考棚的事,便已滿金陵都知道了。

宮裏的公公是監考官,為的就是這宮裏的宦官能夠擺脫地方上錯綜覆雜地關系網,有為宮中監督的意思,可誰曾想到,此次陳凱之倒了這樣的大黴。

各種小道消息已是不脛而走,有人認為這是陳凱之得罪了那位監考使,也有人認為,或許是因為陳凱之運氣差的緣故。

只可惜,這等事是永遠無法猜測的,因為總要有人坐在丁戊號的考棚裏,不是陳凱之就是別人,貢院已是數十年沒有修葺過了,學官們因循守舊,總說要修,可最終拖到現在也不見改善,你能怪得了別人嗎?也就只能怪自己的運氣不濟吧。

陳凱之收獲了許多的同情,此次這位本是極有希望的才子,看來是要折戟沈沙了。

而陳凱之卻還算淡定,每日讀書不倦,雖是恩師也很為他憂心,但他依舊按時前去方先生那裏請教,去府學裏讀書。

年關已至,照例,這是過年了,每到這個時節,金陵的諸官便要濟濟一堂。因為地方的官員,都是外地調遣,不是本鄉人,便是親眷也都在自己老家,因而,便有人官員們湊一起守歲的傳統。

唯有到了這時,陳凱之竟有些無措起來。

過年,過年,這年節是親人團聚之日,可自己在這裏是孑身一人啊!

他坐在這小茅屋裏,心裏甚至不禁苦嘆,即便自己現在廣廈萬千,怕也抵不住這年節來臨的寂寞吧。

也好,還是安心讀書吧。

於是拾起書,一如既往地讀著,排解著寂寞,到了傍晚,鞭炮陣陣,喧鬧起來,陳凱之如深山的隱士,與世隔絕。

卻在這時,宋押司卻是來了。

陳凱之聽到他的聲音,連忙給他開門,宋押司笑容可掬的模樣,先是道了賀,陳凱之忙是回賀,宋押司才道:“縣公大人便是知道凱之在這世上無依無靠,請凱之一道去知府衙門裏坐,金陵的諸官都到了,大家都想見一見凱之。”

陳凱之有點遲疑,道:“這怕是不妥吧。”

“沒什麽不妥。”宋押司搖搖頭道:“現在凱之的名聲,在這金陵已算是家喻戶曉了,知府大人很看重你,縣公自不必提了,歷來都對你是推心置腹的。”

陳凱之不由莞爾一笑,也不好再拒絕,換了衣衫,便隨宋押司去。

到了知府衙門,這裏卻不見燈火通明。

這也是歷來官署的規矩,即便是這個時候,也該行事低調,即便衙裏是絲竹陣陣,可是外頭,卻定要不顯山露水,畢竟他們不是商賈,而是官宦,只有商賈才愛顯擺。

過了儀門,便到了正堂,裏頭居然照舊只有幾盞小燈,更顯低調,陳凱之這時方才醒悟,這位包知府,可是一位厲行簡樸的人啊,他的酒宴,又怎麽可能奢華隆重呢?

待進了堂中,便見諸官們高坐,這裏唯有兩盞油燈,顯得昏暗,倒是各擺了許多的長案,只是案上只見一些幹果,酒是有的,下酒菜就欠奉了。

陳凱之無言以對,這尼瑪的,大過年的就吃這個?

坐在上首,乃是包知府,還有一人,竟是那宦官鄭公公。

鄭公公多半是聽說有酒宴,便興匆匆的來了,等到了這裏,頓時懵逼,咱是宮裏來的人,你就給咱吃這個?

他面上陰測測得可怕,偏偏這樣的場合,還得說幾句場面說,說你包大人兩袖清風。

下頭則是一些學官和佐官以及縣令,那鄭縣令還有朱子和朱縣令俱在,眾人都很肅穆,主要是這場合,什麽人都有,大家顯得謹慎,哪裏見得到一丁點的年味?

陳凱之便一派彬彬有禮地朝諸人行禮。

包知府見了他來,不由大笑道:“哈哈,今日虛位以待,專等凱之來,來,凱之,坐老夫這裏。”

邊說,他拍了拍自己的下座,陳凱之卻是一呆,我去,這麽多大人在,自己怎麽可能和知府同坐?

陳凱之擡眸,卻見鄭公公面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。

他想了想,連太監都可以高高在上,我為何不能?何況這金陵上下官吏,陳凱之熟識的可也不少,自己年輕,假裝“懵懂”一些,倒不會使人生出反感。

陳凱之作揖道了謝,便直接坐在包知府的下首。

此時,包知府笑容滿臉地道:“這便是當初剿鹽賊的小英雄了,真是利國利民啊,鄭公公,可認得凱之嗎?”

鄭公公心裏略顯蘊怒,卻還是手搭在案上,笑吟吟地道:“倒是有過一面之緣,不過沒什麽印象。”

這印象太深刻了,哪裏是沒什麽印象?

包知府也不繼續說,而是舉盞:“來,喝酒。”

於是眾人紛紛舉盞,一口飲盡,氣氛方才活躍起來。

鄭公公卻沒喝多少,倒是包知府,很快便喝得有些微醉了。

這鄭公公一直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,卻不去看陳凱之一眼,忍不住感慨道:“金陵真是個好地方啊,明兒便是大年,包知府,等咱年老了,真想在這金陵置一處宅院,頤養天年。”

他這樣說,不過是一句感慨罷了,來了一趟金陵,他收獲不小。

金陵是富庶之地,他又是宮裏人,名為考官,可卻有不少人想借他來通一通京裏的門路,趁著這年節,他可謂是滿載而歸。

包知府只斜了他一眼,笑了:“本官卻不願在金陵,金陵太消磨人的志氣了,鄭公公,你是宮裏的人,我對你是極敬重的,只是有些話,不知當說不當說。”

今夜這裏的主角乃是知府大人和鄭公公,一個是金陵的父母官,另一個,則是宮中欽使,雖在宮中不過是個小宦官,可到了金陵,代表的卻是宮中。

鄭公公對這簡陋的酒宴一丁點興趣都沒了,只淡淡地道:“有話但說無妨。”

包知府道:“本官聽說,近來鄭公公見了許多考生?”

此話一出,全場噤聲,眾人默默地註視著包知府。

包知府素以耿直著稱,如今在金陵可謂是家喻戶曉了。

鄭公公有些尷尬,他是監考官,又不是主考,見一見考生沒什麽關系,畢竟自己又不知考題,以往的鄉試,這樣的事也是時有發生,他悶頭喝了口氣:“噢,是見過幾個。”

包知府口裏噴吐著酒氣,不露聲色的樣子:“沒少收錢吧?”

這突如其來的一問,讓座下的陳凱之頓時汗顏。

包知府這個人,還真特麽的……夠耿直的。

鄭公公一聽,臉色變了。

收錢,收錢怎麽了?官場的規矩,你管得著嗎?咱是欽使,你是父母官,井水不犯河水。

他覺得這個包知府簡直就是個瘋子,他立即怒容滿面的道:“一派胡言,咱做什麽,也是府臺大人可以說三道四的嗎?”

這是卯上了。

其實可以理解,若是矢口否認,反而顯得沒了聲勢,可既不承認,又不否認,而直接一句輪不到你說三道四,才是真正的硬碰硬。

包知府笑了,帶著醉意,卻不再理鄭公公,因為說實話,鄭公公來這裏做什麽,他還真管不著。

可這包知府卻是一轉眸,看向了陳凱之……

這包知府素來性情如火,又是管馬政的出身,算是半個軍人,此時眾官見他臉色不同尋常,皆是大氣不敢出。

只見包知府道:“凱之。”

陳凱之心裏倒是很敬包知府是一條漢子,忙道:“學生在。”

包知府皺眉,身上的舊袍子微微一擺,旋即道:“你沒給那沒卵子的東西送錢吧?”

陳凱之瞠目結舌,忍不住在心裏對包知府翹起了大拇指。臥槽,包大人威武啊,這一句痛快,勇氣其實是會傳染的。

陳凱之很多時候,極想融入這個時代,兩世為人,有時也曾對人情世故做過妥協,可包知府的一番話,令陳凱之竟是豪氣頓生,去你made人情世故吧。

陳凱之道:“學生近來倒是攢了一些銀子,一方面要供應學生生活所需,除此之外,學生受恩師指點,感激不盡,也留了一些銀錢,想好好孝順恩師,唯獨對這沒卵子的東西,學生有錢,卻也絕不送出去一分一厘。”

包知府頓然慨然大笑起來,顯得很是歡快地道:“哈哈……好,好,這就對了,我只聽說過天地君親師,不曾聽說過讀書人還要贈錢給宮奴閹貨的!”

“啪!”鄭公公再也不忍不住,猛地拍案而起,氣得一臉的肥肉都顫抖了起來:“姓包的,你這是罵誰!”

欺人太甚,欺人太甚啊。

你們算什麽東西!一個小小知府,一個小小的秀才,咱在京裏的時候,什麽世面沒見過?即便是外朝的三品大員,見了咱還得笑一個呢!

本以為包知府這時候會認慫,誰料包知府朝他冷笑道:“你不知道罵誰?罵的不就是你嗎?”

罵字出口,包知府手中的酒盞突的朝地上一摔,厲聲道:“倫才大典,怎麽容得你這樣的奸閹借來做斂財的工具?陳凱之一個生員,何以會分去那樣的考棚?這一點,想必鄭公公比本官要清楚,朝廷三申五令要優待讀書人,為何那樣的考棚還能拿出用?陳凱之何罪之有,你就這樣害他的前程,蒼天無眼,可本官卻有眼睛,有耳朵,你是什麽東西,敢做這樣的事?”

“你……你……好啊……”鄭公公豁然站起,目光冷冽地對四周掃視了一眼,卻見諸多官員都朝自己看來,既有震驚,只怕也有不少人是幸災樂禍,自己在金陵所做所為之事,想必是瞞不過這些人的。

可是……這以往不都這樣的嗎?

他齜牙冷笑道:“考棚不夠,自然可以拿出來用。”眼眸狠狠瞪著包知府,繼續道:“姓包的,你管得也太寬了。”

包知府亦直直地瞪著他道:“有不平之事,為什麽不能管?”

鄭公公冷哼著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以為你是誰,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知府!”

包知府的眼睛似懶得瞧他,別開視線,只淡淡道:“我乃朝廷命官!”

“你……”鄭公公歇斯底裏起來,他這等宦官一旦被人戳穿了陰私,便無法受控一般,嘶著嗓子道:“好哪,你……你……你以為你是誰,朝廷命官是嗎?咱做了什麽,還沒到你能管得著的地方,你不服氣?不服氣,你就上書彈劾咱,倒看看朝廷會不會偏信於你。你膽子可真不小,這樣和咱說話,你侮辱咱,就是侮辱宮中,是侮辱皇帝陛下。瞧你這樣子,看來何止是想彈劾咱,你這是想動手打咱啊,嘿嘿,咱還就真不信了,你有這樣的膽子。來啊,打咱呀,你來啊……”

鄭公公本是想用彈劾來擡杠的,卻又怕惹來什麽風波,他在宮中,久受熏陶,頓時領悟到還是不要鬧將起來的好,倒是你一句近似無賴般的來打我,卻幾乎是利器。

因為……包知府他絕不敢動手。

鄭公公這是無賴的手法,你不服氣嗎?那就來打我呀,有本事你就打啊,你若真的打了。哈哈,那真是好了,咱是宮裏的人,你打咱,就是打宮裏的人,你就是找死了。

你不敢?那你方才不是大義凜然的嗎?怎麽,你縮了?

包知府青筋爆出,顯然,他是火爆的脾氣,氣得面上一片鐵青。

可他終究還是忍住了,顯然鄭公公就是捉住了他的軟肋呀!

鄭公公見他只冷繃著一張臉,卻是默默無聲,不由肆意地笑了。

果然,這法子很湊效,咱可以不要臉,咱反正就是閹人,你包知府,不是堂堂金陵父母官嗎?

鄭公公笑嘻嘻地道:“來啊,咱還不信了,你包虎是什麽東西,包大人不是自詡嫉惡如仇?來來來,咱就在這裏,你倒是動咱一根毫毛看看。”

陳凱之能感受到包虎身體裏的狂怒,這股狂怒被拼命地壓制,可陳凱之心裏卻搖了搖頭,果然,人至賤則無敵啊。

這鄭公公顯然是不打算要臉了,喋喋笑起來:“不敢?不敢就少在咱面前擺出一副為民請命的姿態,咱這次來此,既是奉旨來監考,這分排考棚,還需你一個知府來指手畫腳?嘿……狗一樣的東西,別以為讀了幾年書,做了幾年的官,便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了,京裏你這樣的人,多的是,嘿……”

“你若是不服氣,便來打咱一下試試看,若是不敢,就乖乖的住嘴,你以為你一個知府,咱會將你放在眼裏?”

鄭公公心裏覺得痛快,其實他一丁點也不怕包知府他敢狀告自己貪墨,呵……自己來金陵一趟,得來的錢財,可有不少是孝敬上頭的,他包虎敢捅這個馬蜂窩嗎?

要知道,一旦捅破了天,上頭的人還整不死他?

鄭公公越發得意,變得趾高氣昂起來,看著面帶怒色的包知府,得意地道:“你……還嫩著呢!”

陳凱之心裏知道,這鄭公公是在挑釁包虎,他不禁開始為包虎擔心起來,依著這包知府的脾氣,真要做出什麽事來,那可就真正不可挽回了。

怎麽辦?怎麽辦才好?

只在這剎那之間,他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咳嗽。

咳嗽的人居然是玄武縣的鄭縣令。

二人四目相對,鄭縣令似乎隱隱的閃爍著別有深意的光澤,他朝一旁的燭臺看了一眼。

猛地,陳凱之明白了。

特麽的,鄭縣令這老滑頭,居然比我陳凱之還會坑人?

陳凱之頓時有了明悟,而恰在這時,包虎終於大怒:“你再說一遍試試看!”

呼……

包知府果然是倔脾氣,眼裏容不得沙子啊。

鄭公公卻只是陰測測地繼續笑著,眼睛凝視著包知府:“怎麽,你還不服?”

服字出口。

所有人緊張地看著這劍拔弩張的局面,卻渾然不曾看到,那坐在角落裏的鄭縣令,故意大袖一甩,大袖恰好拂過一旁幾案上的燭臺,燭臺啪的落地。

包知府是個很節儉之人,即便是宴會,也節儉得過分,這大堂裏就只有兩盞燭臺,這邊燭臺一滅,堂中頓時陷入了昏暗,所有人都忍不住朝那熄滅的燭臺看去。

而在另一邊,陳凱之已是悄然地靠近了那盞燭臺,輕輕一扯,那燭臺瞬間倒下。

整個大堂,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,伸手不見五指。

在這寒冬的黑暗中,大堂中驟然安靜了下來,只剩下有人粗重的呼吸,顯然,很多人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。

而這時,陳凱之聽到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:“刺客,抓刺客!”

臥槽……是朱縣令的聲音!

朱縣令的嗓子很特別,他一向穩重,可這略帶嘶啞的男低音一吼,陳凱之便曉得,朱縣令原來也是個雞賊的人。

“抓刺客啊!”

陳凱之也跟著喊起來,這四個字,若是翻譯一下,大抵可以解釋為,有怨報怨、有仇報仇啊!

讀書人就是讀書人……

陳凱之汗顏,今兒他也算是服了,這鄭縣令還有朱縣令,真夠陰的。

一時間,堂中混亂起來,亂做了一團。

鄭公公這時便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了,他是何等謹慎只人。

刺客?這兒哪裏來的刺客,這不對勁啊……

這時,一股勁風已經撲面而來,鄭公公本就是大腹便便的,目標極大,方位也極好辨認,於是黑暗中突然的一拳搗來。

不等鄭公公反應,這一拳已直接搗在了他的鼻尖上。

啪!

一拳到肉。

鄭公公感覺自己被打蒙了,他只來得及痛苦地捂著了鼻頭,這股火辣辣的疼痛,令他幾乎要昏死過去。

他下意識地扯著嗓子咆哮:“誰?是誰?咱知道你是誰,狗娘養的東西,竟敢打咱,咱是宮裏的人,咱是陛下的私奴,你……你膽敢……”

他這一嗓子,不啻是直接暴露了自己的方位。

這時,又一拳打來,這一次,襲擊的方位乃是後腰。

啪!

鄭公公直接被打倒在地,他足足在地上打了個滾,接著,便有無數腳狠狠地踹過來,更有甚者,不知是誰抄起了茶盞,狠狠朝他腦殼一摔。

砰!

鄭公公痛得幾乎要死去,他勃然大怒,也自然知道了怎麽回事,口裏只得哎喲喲地大叫:“來人,來人,救命……你們……你們……呃啊……”

自鄭公公的喉頭發出了慘呼,這慘呼足足持續了小半柱香,暴風驟雨一般的拳腳方才止了。

終於,外頭的人反應了過來,等有人提了燈籠進來,鄭公公已如一灘爛泥一般地趴在地上,哎喲喲的發著哼哼聲。

他已感覺自己失了半條命,這時一見到光線,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,忙不疊的擡起他烏青的眼睛來看,卻見這堂中的諸官,都正襟危坐,每一個人都衣冠整齊,淡淡然的樣子,臉上看不出一丁點行兇的痕跡。

便連那包虎,也是風淡雲輕地坐在原位,手指輕撣著自己袖上的灰塵。

陳凱之坐在一邊,擡頭望著房梁,若有所思,仿佛這房梁上有什麽飛賊一般。

這時,朱縣令一臉驚訝的樣子道:“鄭公公,你這……這是怎麽了?”

坐在一旁的鄭縣令亦是痛心疾首地看著他,而後著急地道:“快,快請大夫來。”

那提著燈籠的差役正待要飛跑去叫大夫,卻聽鄭公公嘶聲道:“不……不要走!”

那差役愕然地駐足,一臉不解地回頭去看鄭公公。

鄭公公盯著那燈籠,他早已被打得不成人形,渾身疼得厲害,可這時候,他卻不知哪裏來的氣力,仿佛將那燈籠當做是救命稻草。此刻的他,是何等的向往光明,在他看來,這燈籠發出來的光線,仿佛像是帶著聖潔,雖然這光照得他早已鼻青臉腫的臉上慘然無比。

他獰笑著道:“誰都不許走!”

正在這時,幾個禁衛終於驚慌失措地沖進來,一見鄭公公如此,滿是詫異。

鄭公公見救兵終於來了,忙道:“扶……扶咱起來。”

禁衛將鄭公公攙起,他一瘸一拐的,顴骨腫得極大,再配上他這熊貓眼睛,顯得滑稽可笑,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滑稽,目光鋒利地掃了所有人一眼,氣咻咻地道:“你……你們……你們該當何罪?”

滿堂噤聲,居然沒人回應他。

鄭公公便惡狠狠地瞪向包虎,氣急敗壞地道:“你……你敢打咱?”

包虎風淡雲輕地撇撇嘴,完全一副不屑和他說話的樣子。

鄭公公氣得跺腳,偏偏又無可奈何。

便又看向其他人,其他人有的垂頭咳嗽,有的低頭喝茶,也有一臉無辜的樣子,偶爾傳來一陣咳嗽。

鄭公公不禁冷笑,最終目光落到了陳凱之的身上。

陳凱之則是正襟危坐,眼觀鼻、鼻觀心。

鄭公公厲聲道:“陳凱之。”

陳凱之抖了抖身上的襦裙,旋即長身而起,朝鄭公公作揖行了個禮:“學生在。”

鄭公公陰沈沈地看著他,喝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就是你,還有他,有他,別以為咱不知道,咱是欽使,你們……你們竟敢毆打欽使,這……這是大逆不道。”

陳凱之很是無辜地道:“學生不明白公公這是何意,學生只知道方才這裏來了刺客,公公,是不是喝醉了?”

切,睜眼說瞎話而已,陳凱之再熟悉不過了。

鄭公公暴怒道:“嘿,嘿……你們無恥至極,皆是狼狽為奸,你們以為這樣,咱就拿你們沒有了辦法?等著瞧,等著瞧吧,咱要狀告……”他朝幾個禁衛厲聲道:“你們瞧見了嗎,瞧見咱身上的傷了嗎?這都是這些人打的,首惡便是陳凱之,走,走!”

幾個禁衛一頭霧水,卻還是乖乖地架著罵罵咧咧的鄭公公離開了。

堂中依舊安靜,過了半響,包虎才站起來,諸官則都是默然無語,可見這些讀書人出身的官員,和這宦官,尤其是鄭公公這樣囂張跋扈的宦官嫌惡已久,所以大家都沒有做聲。

“發生了這樣的事,本官痛心疾首啊,鄭公公是本官的貴客,哎,這個年,怎麽還有心思過呢?”包虎掃視了眾人一眼,他鐵青的臉上似乎在憋著笑,卻還是擲地有聲地道:“都退下吧,好好過個年。”

諸官長身而起,朝包虎作揖行禮,旋即告退出去。

“陳凱之,你留下。”包虎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陳凱之。

陳凱之點點頭,等諸人都退下了,方才苦笑地朝包虎作揖。

包虎瞪著眼,一臉嚴厲的模樣:“你知錯嗎?”

陳凱之不知錯在哪裏,不過但凡是尊長問這話,他定要條件反射地回答:“學生錯了。”

“錯在哪裏?”包虎又是一副不徇私情的模樣。

陳凱之想了想道:“讓府尊費心,實是萬死?”

“只是這個?”包虎氣呼呼地走到了方才鄭公公的幾案前,這裏的蒲團和幾案早就打翻了一片狼藉,包虎彎腰撿起了一只鞋子,揚了揚道:“看看你的腳。”

陳凱之低頭,方才發現自己的一只鞋不知所蹤,方才或許太痛快,何況腳上纏著腳布,所以並沒有註意,這下……似乎有些尷尬了。

陳凱之忙訕訕道:“學生……學生這一次真的知道錯了。”

包虎繼續瞪著他道:“錯在哪裏?”

這家夥真是急脾氣,像火藥一樣,無論做什麽,都是一副隨時要爆炸的模樣。

陳凱之覺得這位府尊大人倒很像‘憤怒的小鳥’那種表情包,所以應對這樣的人,決不能繞彎子:“偷吃要記得擦幹凈嘴巴。”

包虎臉色微微一滯,隨即緩和了下來:“看來你還不蠢,還不至孺子不可教的地步。將鞋穿了吧。”

說罷,他直接將鞋丟在陳凱之的腳下,陳凱之隨之將鞋穿了。

包虎卻已坐下,呷了口茶,才又道:“對付這樣的奸賊小人,打了都是便宜了他,凱之,這惡人最怕的是什麽?”

“什麽?”陳凱之呆了一下,有些不明所以。

包虎卻是自問自答道:“惡人最怕的是惡人,所以大丈夫在世,不要總想著做個好人,有時候也該做做惡人,比惡人更惡,這世道才會清明一些。”

陳凱之哂然一笑,他突然發現,來到這個世上,與自己三觀最接近的人,居然是這位包知府。

陳凱之不由佩服之至地躬身道:“學生受教。”

包虎失聲一笑:“哪裏有這麽多教誨,你不也上前動了手嗎?可見你不是受教,你這家夥也不是迂腐的人,這樣也不是壞事。”

只是現在,陳凱之倒是為包虎擔心了起來,忍不住道:“可是府尊大人,此人,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吧?”

包虎皺眉道:“他肯不肯甘休,本官倒也不懼,本官的性子就是這個樣子,既不想改,也改不了了;倒是你,他是監考,一旦張榜,考號便無法更改,老夫此舉,亦是無法改變你的命運,不過是洩憤而已,此次鄉試,你若是不中,再等三年?”

陳凱之卻是含笑道:“又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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